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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汉时期合浦郡在岭南与南海丝路的地位
王元林
(暨南大学历史系教授)
林杏容 邓敏锐
(暨南大学历史系研究生)
自始皇三十三年(公元前214年),秦在岭南设南海等三郡始,岭南已正式纳入中央版图。秦末乱起,赵佗于此建南越国,汉元鼎五年(前112),武帝灭之,分其地置七郡,合浦郡(治今广东徐闻、雷州境,一说今广西合浦境)即为其中之一,其下属的徐闻、合浦两县,据《汉书·地理志》所载,为汉代南海丝路重要的始发港。从两汉始,徐闻、合浦一直在中外贸易中起到重要作用,其问合浦郡在岭南和南海丝路处于什么地位?本文疏爬整理相关史料,揭示合浦郡在岭南政治、交通、经济、军事等方面的地位,剖析合浦、徐闻两县对外港口形成的条件,展示岭南、南海诸国贡品和商品的种类与用途。不对之处,还请历史地理和交通史专家指正。
一、合浦郡在岭南的地位与形成外贸港的条件
首先,从历史自然地理来看,合浦所在的合浦盆地为地质断陷带。合浦断裂带位于六万大山、大容屿六开大山之间,即南流江谷地。这一谷地受燕山和喜马拉雅构造运动影响,形成了一系列断陷盆地,合浦郡即是其中之一。受断块运动与差异性上升影响,合浦盆地周围、河流流向、海岸线和海湾呈折线展布。盆地东高西低,南流江下游主要河道不断由东南向西北迁移。而距今6000年左右冰后期海侵时,海岸线比现在还深入内地,南流江河口退缩在现在三角洲平原边缘的山口,合浦附近为岩岛罗列的浅海湾。随着海陆泥沙不断淤积,南流江三角洲不断向外推移,许多浅海变成潟湖[1]。距今2000多年的西汉时,合浦沿海一带已形成港口,沿海一带人类活动频繁,汉墓累累,今合浦县城廉州镇有1000多座封土汉墓即可证明。徐闻县位于雷州半岛南端,雷州半岛在中更新世及以后成陆,其后受火山喷发、地壳升降和海平面共同作用,在距今五六千年前冰后期海侵时确定下来今天的海岸地貌[2],沿海亦有港口分布。
徐闻、合浦成为两汉外贸始发港,地理条件十分重要,合浦位于中国大陆西南部北部湾的北岸,徐闻则在大陆最南端,隔琼州海峡与海南岛相望;合浦所临北部湾沿岸,是中国南部洋流、季风、海上航线都十分理想的地区;徐闻三面临海,陆海位置优越,可以相互连通;特别是两者距海南岛及域外有陆海较近之便。
从交通路线来看,合浦、徐闻为陆海交通路线枢纽,是汉代南海丝路的始发港。
秦汉时,今西江有三道与中原相通。其一,灵渠道。因灵渠连接漓、湘两江,两汉又分别是珠、长江支流,故从秦时起,这一交通孔道成为岭南通往中原最重要道路之一。汉武帝元鼎五年,路博德、杨仆平定南越,派“归义侯严为戈船将军,出零陵,下漓水”,即此道口[3]。其二,林贺道(九疑道)。此道从西江支流溯贺江而上,越过分水岭而达湘江支流潇水。九疑因为舜陵早已闻名于世,汉时于此道置八县(贺江沿岸广信、临贺、富川、封阳四县,潇水沿岸谢沐、冯乘、营浦、泉陵四县),足见其地位重要,特别是岭南首府苍梧郡治所广信县(或说在今广西梧州),位于今贺江与西江交汇处[4],西距漓水入西江口不远,地位重要。汉元鼎五年“甲为下濑将军,下苍梧”应走此道。其三,夜郎道(牂牁江道)。溯西江而上,或经今柳江,或经红水河(此水经岩溶地区,可能性不大)皆可达古夜郎所在地牂牁郡(治今贵州凯里境),夜郎与巴蜀有五尺道相通。《淮南子·人间训》言始皇征南越,“一军守镡成之岭”,镡成地当今湖南靖州境,其在柳江支流潭江沿岸,其当控夜郎道。汉使在南越园吃到蜀地出产枸酱,“多持窃出市夜郎”[5],“南粤以财物役属夜郎”[6]。元鼎五年平南越,‘‘越驰义侯遣别将巴蜀罪人,发夜郎兵,下牂牁江,咸会番禺。”为其中五路大军之一。不过,夜郎道由于地经少数民族地区,山高水险,还是难与以上两道相比的。
而从北江而上,中原亦有三道可通。其一,桂阳道(湟水道)。从北江支流连江越过分水岭,沿湘江支流舂陵水。桂阳县(治今广东连州)地控南北,为交通要冲。汉元鼎五年平南越,“遣伏波将军路博德出桂阳,下湟水”,此应是主力所经,足见桂阳道的重要。建初八年(83年),郑弘“奏开零陵、桂阳峤道,于是夷通”[7]。此为交趾七郡贡献所开,此桂阳峤道应指连江道无疑,而零陵岭道当以临贺道为宜。因零陵郡的灵渠为水道而非岭道。其二,六泷道(武水道)。此道虽不见于秦、西汉之时,但东汉建武初,卫翊为桂阳太守,桂阳郡含涯(今广东英德境)、浈阳(治今广东英德东)、曲江(治今广东韶关南)三县“去郡远者,或且千里”,卫飒“乃凿山通道五百余里,列亭传,置邮驿,于是役省劳息,奸吏杜绝。”[8]此道后成为南海郡贡献荔枝“十里一置,五里一候,奔腾阻险,死者继路”。和帝时(89~105年),临武县(治今湖南临武东)令唐羌之义罢贡献之役[9]。灵帝熹平三年(174年),桂阳太守周小景又开凿武水六泷,“小溪乃平直,大道允通利,抱布贸丝,交易而至。”[10]此道不断修凿,其重要性可见一斑。其三,横浦关道(浈水道)。此道由北江支流浈水而上,越横浦关,北上沿赣江支流章江而北上。《淮南子·人间训》载秦五军进攻越人,“一军守南野之界”,南野(今江西南康南)即在大庾岭北麓,其后汉元鼎五年,“楼船将军杨仆出豫章,下浈水”,即走此道。因此道北上距两汉都城长安、洛阳较远,两汉时期此道不如以上北江两道重要。
两汉时,西江、北江通中原六道,以灵渠道、临贺道、桂阳道、六泷道为要。长沙马王堆发现西汉长沙国南《地形图》和《驻兵图》,反映了汉初临贺、桂阳道的军事价值[11]。合浦县位于南流江入海口,北上越过鬼门关,沿北流江而下达西江,或向西沿牂牁道,或向东经漓江道、贺江道都不远。马援南下交趾就是经鬼门关道而达合浦。鬼门关“有两石相对期阔三十步,汉马援付林邑蛮,路出于此,立碑,石龟尚在。昔时趋交趾,皆由北关,其南尤多瘴疠,出者罕得生还。”[12]虽多瘴疠,仍是以广信南下交趾最便捷和常使用的道路,而从合浦陆海向南,可直达交趾、九真、日南三郡。《汉书·地理志》所载从徐闻、合浦、日南障塞南下东南亚和南亚,合浦应与交趾有海上往来。建武十七年(41年),马援军至合浦,讨伐交趾征侧反叛,“遂缘海而进,随山刊道千余里”而达交趾浪泊[l3],应是从陆上沿海而达的。合浦陆海都与其南的交趾等三郡相通,连通南北,交通位置十分重要,故陈玉龙以为合浦是当时两粤通交趾的咽喉[14]。
相对来说,徐闻地理位置位于雷州半岛南端,汉初为经营海南岛和对外贸易需要,使其成为对外贸易重要的港口。其北陆海可通合浦、番禺两地,向南可通海南岛及交趾等地。“晴朗无风之日,径望朱崖州,如困廪大,从徐闻对渡,北风举帆,一日一夜而至珠崖、儋耳两郡[l5]。珠崖、儋耳虽存在时间仅数十年左右,但徐闻地扼琼州海峡,为南下的重要港口。
其次,从政治方面来说,秦汉时期岭南的政治中心偏于西部。秦时中央对岭南的统治,政治方面的作用远远大于经济方面。从秦五路和汉武帝五路对岭南用兵们汉武帝元封元年(前110年)置珠崖、儋耳二郡,“率数年一反,杀吏,汉辄发兵击定之。”仅从置郡至昭帝始元元年(前86年)“二十余年间,凡六反叛”,始元五年被迫罢儋耳郡。神爵三年(前59年)“珠崖三县复反”;甘露元年(前53年),珠崖九县复反;初元元年(前48年)珠崖又叛[16]。多次反叛后发兵平定,合浦郡成为重要前哨和后方补给地区。虽然其后东汉光武帝时交趾太守锡光、九真太守任延等教化其民,建立学校,“渐见礼化”,但不久即有交趾征侧等的反叛,马援平叛之;其后永元十二年(100年),日南、象林蛮夷反,发兵讨破之。“置象林将兵、长吏,以防其患”;元初二年(108年),苍梧蛮夷反叛。次年,“遂招诱郁林、合浦蛮汉数千人攻苍梧”,后招降;永和二年(137年),日南、象林徼外蛮夷区嶙等数千人反叛,后转盛,交趾、九真二郡兵万余人及侍御史贸易等贾昌等率众亦不能平叛,后张乔、祝良“开示慰诱,并皆降散”;建康元年(144年),日南蛮夷又反叛,交趾刺史夏方平定之;永寿三年(157年),九真郡居风县民攻杀县令,进攻九真郡,进屯日南郡,复用夏方平定之;光和元年(178年),交趾、合浦乌浒蛮反叛,招诱九真、日南数万人反叛,刺史朱俊平叛[17]。前后计有六次交趾、九真、日南、苍梧、合浦、郁林等郡民众反叛,以前三郡为主,而东汉岭南东部的南海郡却未见一次军事之役。既然岭南西部特别是交趾郡及以南三郡多战事,统治者特别重视在此驻军、委派官吏以及采取其他措施,以维持这里治安,维护国家疆域的安全,上述几次交趾刺史部地方叛乱,除马援镇压征侧叛乱用长沙等地兵外,多是当地驻军歼灭。如永元十二年、元初二年、永和二年、建康元年、永寿三年、光和元年等年皆是如此,而历任交趾刺史及西部各郡郡守多有政绩,为当地百姓称道。光武时交趾刺史锡光,九真太守任延,永和时交趾刺史张乔,九真太守祝良,建康和延熹时交趾刺史夏方,建宁时郁林太守谷永,光和时交趾刺史朱俊,中平时交趾刺史贾琮等,皆有名于世。同时,还“颇徙中国罪人”于岭南西部,民“渐见礼氏”。正是地方贤吏政绩卓著,岭南地方叛乱次数大大减少,徼外民众不断内属。建武十二年(36年),“九真徼外夜郎蛮夷举土内属,开境千八百四十里”;延光元年(122年),“九真徼外蛮贡献内属;三年,日南徼外蛮复来内附”;建宁三年(170年),“郁林太守谷永以恩信招降乌浒人十余万内属,皆受冠带,开置七县”[l8]。岭南西部重大事件发生频率远远大于其东部地区,其在岭南政治和军事地位十分重要。
岭南西部的反叛或内附,与这里居住的不同种族有关。“虽置郡县,而言语各异,重译乃通”[19],上引《后汉书·南蛮西南夷列传》可见其种族有蛮俚、蛮夷、夜郎蛮夷、苍梧蛮夷、郁林蛮、合浦蛮、日南蛮夷、九真蛮夷、交趾乌浒蛮、合浦乌浒蛮等,这里或泛指,或一名多地,或多名一地,或特指,或不一而足。因史载过略,难窥不同种族之间的关系。不过,郁林、合浦、交趾等地分布乌浒蛮,处于“交、广之间”,交趾以南多蛮夷,合浦至苍梧间亦间有蛮夷。时蛮夷多散布山间,未有太多联系,只是在反叛的时候才相互呼应,间有内附部属,东汉政府亦逐渐扩展疆土。除东汉初光武时征侧反叛和东汉末永和时日南蛮夷、光和时乌浒蛮反叛时势力稍大外,余皆难成气候,不久即被镇压。而两汉能有效在岭南西部这些蛮夷地区拓疆开土,实行有效统治,亦与两汉帝国实行强有力的中央集权措施有关。
从两汉刺史部治所亦能反映一二。刺史部本为监察区域,“汉初遣丞相史分刺州,武帝改置刺史,察州,秩六百石。成帝更名牧,秩二千石。《汉官典仪》日:‘刺史行察郡国,省察政教,黜陟能不,断理冤狱’也”[20]。西汉刺史部有无治所,今仍有争议。《后汉书·郡国志》交州下刘昭注注引王范《交广春秋》曰:“交州治赢县,元封五年移治苍梧广信县,建安十五年治番禺县。诏书以州边远,使持节,并七郡皆授鼓吹,以重威镇。”这与《汉书·地理志》颜师古注引胡广记略同。无论如何,两汉经营岭南的重点在西部,刺史巡察也以西部为要。上引几次反叛,刺史都持节行部,除交趾郡外,岭南西部其他各郡山川纵横,自然条件恶劣,中央常流放犯罪官员及其家属于此,岭南西部也成为政治统治的中心所在。
再次,从《汉书》卷28《地理志》和《后汉书》志23《郡国志》统计岭南人口可知,交趾郡户数92 440户、口数746 237口,位居岭南各郡第一;九真郡户数35 743户,口数166 013口,位居第二;苍梧郡户数24 379户,口数146 160口,位居第三;南海郡户数19 613户,口数94 253口,位居第四;合浦郡户数l5 389户,口数78 985口,位居第五;排列后两位分别是郁林郡、日南郡。交趾郡口数是南海郡的8倍,九真、苍梧两郡也远远高于南海郡。交趾、九真每县平均人口也高于南海郡各县。之所以有如此多的人口,与这里是红河及其他河流下游,自然条件优越,汉境初开疆土,在册的编户应是承袭原来而来的。交趾一带经过数次战争,人口或亡或逃,东汉永和五年(140年),《后汉书·郡国志》所载的岭南五个郡(交趾、郁林人口失载),苍梧郡人口达466 975口,远远高于第二名南海郡250 282口,是其l.87倍。九真郡人口虽仍居第三,但其增加不明显,被南海郡反超。最后两郡是日南、合浦。合浦郡人口数不到9万,仅86 617口,人口没有增加。这里“郡不产谷实,而海出珠宝,与交趾比境,常通商贩,贸籴粮食。”[21]人口增长自然有限。虽交通发达,但多为流动人口,本地人口并未像其他郡那样增长迅猛。
两汉时期岭南人口重心在西部,以交趾、九真、苍梧为要,苍梧郡为中原和长江流域南下的必经之地。《三国志》卷49《吴书·士燮传》载士燮祖先为避王莽之乱而迁至苍梧郡的,东汉苍梧郡人口的增多,一跃而成为岭南人El数量最大的郡。虽然苍梧郡各县平均所辖人口小于南海郡,但苍梧郡所辖的县数远多于南海郡。苍梧郡之南、交趾以北的合浦郡,人口虽然居于中下游,但处于岭南最重要的两个郡之间,其间商贸、官员往来,流动人口亦成一定规模。
人口的规模在一定程度上亦反映了岭南地区各地经济的发展水平。两汉时期岭南地区的经济开发仍以西部为主,虽然西部诸郡山地中仍有不少蛮夷,但在台地和河谷附近,岭南的农业已有一定规模,从现今发现汉代铁农具的地区来看,岭南西部,今广西全州、兴安、荔浦、平乐、钟山、贺州、昭平、合浦、贵港等地,社会生产得到了初步发展[22]。而岭南东部仅在广州、佛山等地出土陶牛、陶仓等[23],还是难以与岭南西部相提并论的。而交趾不仅有骆田,“交趾稻夏冬又熟,农者一岁再种”[24],交趾农业发达可见一斑。正是交趾农业发达,其成为养活岭南人口最多的一个郡。从手工业分布来看,广西发现的汉代陶窑有梧州富民坊、象州运江、贵港高田村、苍梧大坡、藤县古龙等地,而北流县发现西汉至唐时的冶铜遗址,面积达25 000多平方米,堆集的炉渣、炭屑和灰层厚1米,这里从汉至唐的近千年时间里,一直是广西冶铜中心[25]。处于交通和交通要到附近的制陶、冶铜作坊,正反映了岭南西部手工业有一定程度的发展,这也为岭南西部商业活动的开展奠定了一定基础,相反,岭南东部却是不足称道的。
合浦、徐闻作为两汉时合浦郡对外贸易的港口,离不开合浦郡采珠业的发展。两汉成帝时,京兆尹王章妻子流放合浦,数年间竞“产珠致产数百万”[26]。合浦郡“不产谷实,而海出珍宝,与交趾比境,常通商贩,贸籴粮食。”珠宝成为合浦与交趾物品交换的重要物品。由于合浦太守“并多贪污,诡人采求,不知纪极。珠遂渐于交趾郡界。于是行旅不至,人物无资,贫者饿死于道。”孟尝“革易前弊,求民病利”,“去珠复还,百姓皆反其业。商货流通,称为神明。”[27]由于“前后刺史率多无清行,上承权贵,下积私赂,财计盈络,辄复求见迁代,故吏民怨叛。”中平元年(184年),交趾屯兵反,执刺史和合浦太守[28],应是合浦等地官吏贪暴的结果。好在有贾琮等贤吏革除弊端,使合浦以珠易交趾米的贸易得以维继。
综上所述,合浦郡所辖的合浦、徐闻二县在交通上处于岭北与交趾、海南及域外联系的交通要道上,政治中心和军事征战也以西部为要,西部的交趾及沿河台地农业都有一定发展,而人口和郡县数量,西部为优。合浦自然条件并不优越,外贸活动的进行一定程度上依赖于采珠业的发展。
二、途径合浦的岭南贡品与南海丝路的外贸物品
岭南地处亚热带,各种动植物资源丰富,“夫物以远至为珍”,“且南海多珍,财产易积,掌握之内,价盈兼金”[29],此南海非南海郡而为岭南地区。“旧交趾土多珍产,明玑、翠羽、犀、象、碡瑁、异香、美木之属,莫不自出”[30],此交趾也非交趾郡而为交趾刺史部。岭南多异产,“番禺,亦一都会也。珠玑、犀、玳瑁、果布之凑”[31],“中国往商贾者多取富焉”[32]。除番禺外,途径合浦郡的岭南贡物有:
(1)珠玑,亦即明玑,此为合浦所产。玳瑁,亦即碡瑁。珍珠为海中蛤蚌体内的钙质结晶物。南越王赵佗献给汉文帝的“紫贝五百”,亦应属于此类物品[33]。文帝勤俭,“后宫贱碡瑁而疏珠玑,卻翡翠之饰,除彫瑑之巧”[34],但其后各帝并非如此,武帝时宫人“簪碡瑁,垂珠玑”[35],已非昔日。皇帝使用外,还赐于重臣。霍光病死,赐“璧、珠玑、玉衣”等贵重物品[36]。除合浦外,交趾亦产之,“交趾太守张恢藏千金征还,伏法,以资薄入大司农”,帝赐群臣,钟离意“得珠玑,悉以委地”[37]。珠玑付于京城,安帝时京城长安“至有走卒奴婢被绮彀,著珠玑”[38]。汉桓帝时,梁冀“遣客出塞,交通外国,广求异物”,而“岁时贡献,皆先输上第于冀”,故冀第舍“金玉珠玑,异方珍怪,充积臧室”[39]。
(2)翠羽、孔雀、能言鸟(鹦鹉)等珍禽异羽。上述南越王赵佗上献汉文帝“翠鸟千”,“生翠四十双,孔雀二双”即属此类。杨孚《交州异物志》皆载岭南交州有孔雀、翠鸟之属,“翠鸟,似燕,翡赤而翠青,其羽可以为饰”,而“孔雀,人拍其尾则舞”[40]。翠鸟和孔雀产于岭南等地,《广志》曰:“翡,色赤翠,色绀,皆出交趾兴古县”;《交州志》曰:“翡翠出九真,头黑,腹下赤青,缥色似鹧鸪”[41]。岭南进贡翠羽,一般用于装饰,武帝子燕刺王刘旦反叛,“郎中侍从者著貂羽,黄金附蝉,皆号侍中。”[42]其后,徐广《车服注》曰:“天子辂金根车,翠羽盖,皇后首饰步摇八雀九华加翡翠。”[43]实际上从魏文帝时起,翡翠和孔雀已成为皇帝、皇后装饰之物[44]。孔雀除产西南滇池、海外条支外,还产“交趾西于县,多孔雀,在山草中。郡内朱崖有之。”[45]南朝宋沈怀远地《南越志》曰:“义宁县杜山多孔雀”,而三国时吴万震《异物志》曰:“交趾郡人多养孔雀,或遗人以充口腹,或杀之以为脯腊。”或养雏鸟引诱野孔雀,“采其金翠毛,装为扇拂,或全株生截其尾为方物云。”[46]晋时《交州记》仍见孔雀记载,“南越以孔雀珥门户”[47]。南越交趾一带多孔雀可见一斑。
(3)犀象等奇兽。汉初赵佗向汉文帝进献的礼物即有“犀角十”。元狩二年(前121年),“南越献驯象,能言鸟”[48]。上林苑中即有“穷奇象犀”[49]。元康四年(前62年),嘉谷稷、神爵、金芝皆降,“九真献奇兽”。奇兽或指白象,或指“驹型麟色、牛角,仁而爱人”[50]。三国吴万震《南州异物志》载交州之地“象之为兽,形体特诡。身倍数牛,目不逾猫。鼻为口役,望头若尾。驯良承教,听言则跪。素牙玉洁,载籍所美。服重致远,行如邱徙”[51]。“犀如象大,头似豪妇,猎食草木也”[52]。犀、象应为两汉交州之地所产。如上所述,并有贡献记录。
(4)异香之属。岭南之地自古多异香。杨孚《交州异物志》载:“密香,欲取先断其根。经年,外皮烂,中心及节坚黑者,置水中则沉,是谓丁香。次有置水中不沉,与水面平者,曰栈香。其最小粗者,名曰椠香。佛经所谓沉水者也。”[53]东汉建安时,士燮兄弟称雄交州七郡,出日皆“胡人夹毂焚烧香者数十”。“燮每遣使诣权,致杂香细葛,辄以千数,明珠、大贝、流离、翡翠、碡瑁、犀、象之珍,奇物异果,蕉、邪、龙眼之属”。至东吴黄武五年(226年)的40多年,“无岁不至”[54]。交州产丁香、栈香、椠香等各种杂香无疑。三国吴万震《南州异物志》载:“沉木香出日南”[55]。这些异香
之属一般都经合浦而运到岭北。
(5)美木之属。上述赵佗进献文帝,“桂蠹一器”,应属此类。武帝作昆明池,昆明池中有灵波殿,“皆以桂为殿柱,风来自香”;建章宫太液池云舟也“以紫桂为柁枻”[56]。而“破南越起扶荔宫,以植所得奇草异木”、这些美木奇草有“菖蒲百本,山姜十本,甘蕉十二本,留求子十本,桂百本,蜜香、指甲花百本,龙眼、荔枝、槟榔、橄榄、千岁子、甘橘皆百余本。”虽难已成活,“荔枝自交趾移植百株于庭”,“连年犹移植不息,,[57]。《南方草木状》卷中载:“交趾有蜜香树,其树高五六尺,枝条柔软,叶如嫩榆。”岭南异木除部分用作建筑外,相当一部分移植于扶荔宫(故址在今陕西韩城芝川镇境),用于观赏。
(6)异果之属。与美木同样,“其果则岁贡焉,邮传者疲毙于道”,东汉安帝时,“交趾郡守唐羌极陈其弊,遂罢其贡”[58]。《汉书·地理志》载南海郡有圃羞官,交趾郡亦有羞官。两郡应是岭南异果贡献的主产地。杨孚《异物志》亦云:“交趾有橘官长一人,秩三百石,主岁贡御橘。”[59]而“交趾七郡献生龙眼等”[60]。这些亚热带珍奇异果在将近220年的时间里,岁贡不绝于朝廷。甚至直至东汉末,士燮仍进献“蕉、邪、龙眼之属”于孙权。三国吴薛莹《荆扬已南异物志》云:荔枝树,“交趾、日南、九真皆有之”;梅李,“高凉,建安皆有之”;龙眼,“苍梧、交趾、南海、合浦皆献之”;橄榄,“始兴以南皆有之,南海常献之”;榴,“交趾献之”等[61]。
至于“武帝末,珠崖太守会稽孙幸调广幅布献之。”这次进献竟使“蛮不堪役,遂攻郡幸”[62],仅是一时之举,徐闻在其中交通作用重要。
从考古发现也能证明合浦在中外交通中的作用。合浦的汉墓不仅数量大,出土文物也丰富。虽然今在合浦、徐闻都发现了琉璃、琥珀、玛瑙、水晶、紫晶、檀香、青玉、银等珠饰类,还有各种银器,但合浦无论出土文物种类、等级等都明显高于徐闻,著名的铜凤灯、鸭首铜方匝等都是其中精品,其各种金器也是徐闻难以相比的。在合浦望牛岭1号汉墓出土的两件提桶内壁书写“九真府”等款,应与九真有关口[63]。2003年又在合浦风门岭一汉墓女墓室中不仅发现了稻谷,还出土了碳化的香料[64]。这足以证明岭南乃至东南亚当时确实出产香料,从此女墓室的其他随葬品等级来看,其地位只是一般平民,其能用上香料,足见岭南乃至东南亚地区香料生产之广泛。
不但岭南生产珍物异果,而且南海诸国也多有之。《汉书·地理志》载汉使从徐l司、合浦、日南障塞出发,“入海市明珠、璧流离、奇石异物”。“琉璃本质是石,欲作器,以自然灰状如黄灰。生南海滨,亦可浣衣。”[65]琉璃、明珠等物亦成为中外交流的重要物品。汉武帝“部尉东南,兼有黄支。连缓耳,琐雕题,摧天督(天竺),牵象犀,椎蜯蛤,碎瑁璃,甲瑇瑁,戕觜觽。”[66]交趾刺史部及南海诸国应与西汉王庭保持海上来往,元始二年(公元2年),“日南之南黄支国来献犀牛”;东汉建武十三年(37年),“南越徼外蛮夷献白雉、白菟”;元和元年(84年),“日南徼外蛮夷究不事人邑豪献生犀、白雉”;延光元年(122年),“九真徼外蛮贡献内属”;永建六年(131年),“日南徼外叶调王便遣使贡献,(昭)帝赐调便金印紫绶”;熹平二年(173年)十二月,“日南徼外国重译贡献”;光和六年(183年),“日南徼外国复来贡献”等[67],计有7次。这其中还不包括天竺在和帝以后改西域丝路为南海丝路,“至桓帝延熹二年(159年)频从日南缴外贡献。”天竺“土出象、犀、碡瑁、金、银、铜、铁、铅、锡,西与大秦通,有大秦珍物。又有细布、氍、诸香、石蜜、胡椒、堇、黑盐”,而大秦“土多金银奇宝,有夜光璧、明月珠、骇鸡犀、珊瑚、琅玕、朱丹、青碧。刺金缕绣,织成金缕厨杂色绫。作黄金涂、火浣布。又有细布”、诸香、苏合等,“凡诸国珍异皆出焉。”[68]。九真、日南之外的南海诸国和部落与两汉政府往来,与汉使返回一样,应仍是以徐闻、合浦、日南障塞为港口而登岸的。因此,“自汉武以来,皆朝贡必由交趾道。”[69]
中国出口的物品主要是杂缯。匈奴“单于好汉缯絮食物”,曾遣使提出要汉岁给“杂缯万匹”等无理要求。汉后亦赐呼韩邪等单于杂缯絮数千匹[70]。可见,杂缯在汉与匈奴交往中的重要。与匈奴同样,杂缯也成为南海丝路上重要物品。而包括杂缯在内的大量丝织品其产地主要是中原,岭南各地丝织水平难以提及。北上的岭南和南海诸国异物与南下的中原杂缯,成为岭南与中原交通线上重要的物品,前后相继,络绎不绝,其间合浦郡的徐闻、合浦,南海郡所在地番禺,成为岭南中外物品最重要的汇聚和途径的三个中心。
三、小 结
总结两汉时期合浦郡在岭南和中外商贸中的作用不难发现,合浦郡虽“土地硗确”,农业生产还较落后,但其在岭南和中外商贸中的作用重大。合浦郡在交通上是贯通岭南西部苍梧郡、交趾郡的要冲,而交趾又是岭南西南部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与岭南西北部的政治、文化中心苍梧郡遥相呼应,其间其贯通作用的合浦郡地位重要可想而知。同时,合浦郡在中央有效控制岭南特别是交趾以南三郡军事方面作用不可低估。虽合浦郡人口并不占优,境内山川纵横,但其拥有合浦、徐闻两个出海口,南下交趾、海南及以南都较便利,这是远在东北的南海郡无法比拟的,特别是在当时造船业还不发达,沿近岸航行的条件下,合浦郡的两个海港有着其他各郡无法替代的作用。特别是合浦的采珠业闻名于世,远胜于其南的交趾郡。采珠业的发展,增强了合浦在岭南经济方面的地位。我们不能过分拔高合浦郡在岭南的地位。有些学者所认为的汉朝以合浦郡为岭南政治经济中心和军事基地[71],过高估计了合浦郡在岭南以至于交趾郡及以南的三郡作用。不管怎样,岭南、南海诸国的珍宝、珍禽异兽、异香美木、佳果等,共同组成了亮丽的南海海上丝路航线,成为交州联系中原的纽带,而大部分贡品大都经过合浦郡而北上的。至于其后合浦郡在岭南交通地位丧失,在中外商贸作用降低,是主客观等多种原因造成的[72],而两汉辉煌的局面一去不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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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三辅黄图》卷三《甘泉宫》。而《后汉书·和帝纪》罢贡时间是安帝元兴元年(105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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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后汉书》卷四《和帝纪》引谢承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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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自科学出版社2006年《海上丝绸之路研究:中国·北海合浦海上丝绸之路始发港理论研讨会论文集》